老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多树,有梧桐,香椿,银杏,家槐……印象最深刻的是植根于香台两旁的石榴树,一颗结的果子是酸的,一颗是甜的。
小时候的我热玩好动,总是和一群小伙伴们,呼啸于家南边的打麦场周围,上树,爬山,抓蛐蛐……虽留了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子,但却像个男孩子。待到吃饭的时候,奶奶就会在院子里,用她那七十年练就的高嗓门唤我的名字,让我回家。此时,干活回来的妈妈早已把饭菜做好。饭菜不是多好,但我们都喜欢吃,抢着吃的那种乐趣,是现在独生子女体会不到的姊妹情谊。吃饱喝足之后,爸妈去干活,我就又出去继续玩耍。那时的日子,于现在是一种奢侈,我拼了命的想记住,却依然遗忘在成长的路旁,只剩零星片段不时浮现。
我有两个姐姐,大姐读中学的时候,我和小弟念小学。有一天,妈妈拿着一株石榴苗,种在了逢年过节奶奶供奉神仙的石台子旁边,说,明年的八月十五就能吃着石榴了。我当时高兴极了,上学放学后,都要看看这颗树。大姐上初中后就住在了舅舅家里,只有逢周末的时候,才骑着她的自行车回家。
日子在一天天的盼望之中悄然流逝,第二年的春暖花开的时候,石榴树上已经爬满了一个个小喇叭状的,是那样鲜红的花朵,漂亮极了,有的小喇叭后面还有一个鼓起来的肚子。妈妈说,这些鼓起来肚子的小喇叭将来就能长成一个大石榴。我开始用手指头数那些有肚子的小喇叭,一个,两个……那年的八月十五,不仅有月饼,还有好多石榴,供奉在给神仙吃的香台上面。那年的石榴,很大很甜。大姐非常喜欢吃石榴,妈妈总是用袋子包起来,给大姐带着。
石榴树长的很快,和老家房子一个高度,甚至有的枝子已经越过房顶。繁茂的枝叶刚好可以遮挡住太阳,留给香台一片清凉。夏天的时候,我们便在那树荫下的香台上面写作业。时间的年轮碾过春夏秋冬,在四季交替中,这颗石榴树换了旧叶,又添新枝,在宿命里诉说着远方古老的故事。
不记得什么时候,妈妈又种了一颗石榴树。这颗树开出的花是白色的,饱满的花朵,一层又一层的,甚是好看。我经常看着这些花儿,幻想着长大后的故事。
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又是一年石榴缀满枝的初秋,又是一年学校固定收费的季节。四个孩子的学费,就像坠满枝的石榴那样,压在爸妈身上。这一年,大姐中考。这一年开学的时候,石榴还没有熟,大姐独自一人去了济南。送大姐的那天,我看到妈妈的眼角泛着泪光。大姐在济南读书的那三年里,很少回家。每年石榴缀满枝的时候,妈妈都会念叨,你大姐最爱吃石榴了,等熟了,留着等她回家吃。
大姐结婚那年,我上高一。正是石榴树上刚冒出花骨朵的季节,天气很好,大姐一袭白色婚纱,嫁给了幸福,从此这个装着大姐满满记忆的老院子就成了娘家。大姐的嫁妆很单薄,不是爸妈舍不得给,而是真的没有。那天,妈妈很高兴。可我知道,她心里还有另一种滋味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,大姐成了妈妈的心病,她总觉得亏欠大姐。大二那年,小弟高考,二姐大学毕业,全家人搬进了新房子。在此之前,曾经果实累累的石榴树,已经渐入衰老,那缀满枝桠的胖娃娃还没等成熟就腐烂了。妈妈说,老了老了,不中用了。被砍掉的石榴树,燃尽一生,化作袅袅升起的炊烟。妈妈在新院子里又种了一颗石榴树,依旧种在香台旁边。只不过,逢年过节在香台上供奉神仙的人,由奶奶变成了妈妈。
而今,又到了石榴满枝桠的季节。看着这颗被石榴压弯枝的树,既兴奋又心酸,那是用生命在哺育啊。大姐每次带着孩子开车来家里,妈妈总会唤着大姐的名字,说等石榴熟了,抱着涵涵摘。涵涵,是我那聪明漂亮的外甥女,今年五岁,城里长大。
老家跟少有人去了,里面长满了杂草。香台上面布满灰尘,已经有蜘蛛安了家,仿佛,依稀,昨日,我还在上面练钢笔字。突然,一只丑陋的软软的虫子掉在走过的姐姐身上。吓得我每次从石榴树下过,都跑步前进。